離開最後的居所
「五二零大同大地震」像是一場辛亥革命,強行的把臺灣這塊土地上的所有合理、不合理現象全部毀滅。讓這塊土地上的人,重新思考人類和大自然之間所應該建立的關係。鵝公髻山上的柏雲山莊也不例外,原本靠崖邊可以欣賞雲海、有穿堂、最大的這一棟,因為坍塌的土石像洪水一般,把房屋帶到山谷裡,很滑稽地、歪歪斜斜地、站在山谷,像是有人在那兒蓋了一棟奇怪的房子。
展館因為有了銀杉林子的緩衝保護,地震後並沒有甚麼損傷因而保存了下來。但遺憾的是這Tunka一家人,當天全在有穿堂的那一棟整理房間準備營業,結果老天就這麼連人帶屋把Tunka族一家人接了回去。或許天地真的有仁,讓Musu因為偷懶,自個兒一人躲在展館裡玩,沒去幫忙打掃而躲過了這一劫。Tunka悲情的一族,眼看著就要重新站起來,誰知卻是差點兒滅絕,只剩下唯一的一個男孩Musu,害怕的躲在桌子底下不敢出來。卻不知爸爸、爺爺和阿伯全都回到了天父的左邊,和族人祖靈團聚在一起,留下他孤單的自己過活。大地震時毀天滅地,之後還會有恐佈的一連串餘震,不過這些都不是真正讓人害怕的事。
地震停了,Musu仍然害怕的躲在桌子底下,摀著眼睛、摀著耳朵,深怕房子又再一次劇烈的搖動。地震停了,一切都靜了下來。靜到好像風不吹了、樹不動了、連小鳥都忘了怎麼飛。一切都安靜,好安靜,應該用死寂兩個字吧!這就是真正讓人害怕的事。因為你完完全全不知道,老天下一步要做什麼。你只能等、再等、一直等、等到天荒地老、等到南極冰帽融化、等到全球海平面上升、等到明天過後...不過還好,Musu只是等到睡著。等到天黑了、又等到天亮了而已。唯一原本安靜,卻因為大地震才變得吵雜,不願意停下來的是爆裂的水管噴出的水。
從水管裂縫噴出的水,勉強可以說是小水柱。其實山上喝的、用的都是天然的山泉水。
用架高的水塔輔以加壓泵浦來供水,地震來了,斷了電。電力迴路全毀了,自然從爆裂的水管噴出的壓力便不太大。不過水流了滿地,在坍塌的土石裡形成了積水漬、水窪、到處都是。只是積水到處都是,卻和原本水塔裡有沒有水沒有關係,倒和有沒有壓力很有關係。水塔高高,位能量換成動能量,水管裡自然就有壓力讓水流出來。水很多,流的到處都是,一樣也不能喝。
嘶...滴、滴、滴、滴...
Musu在昏迷之前看到了這一些景像
※ ※ ※
天亮了,昨天全部都安靜停止的,今天全部同時恢復了。風輕輕吹、樹靜靜搖、鳥兒亂亂叫。唯一反而恢復安靜的,還是水。因為山泉不再,水塔已經空了。Musu綣在桌底下一整天,也糊糊的醒了。
Musu害怕了一整天一整夜,哭了又停、停了又哭。眼淚乾乾濕濕,沒掉下來的留在眼睫毛,便糊成一揪、一揪。Musu抹了抹眼淚糊掉的眼睫毛和紅腫的眼皮,學著爺爺養的臺灣原生犬用爬的出來。滿地的土石、木料、鋼架、這柏雲山莊恐怕是全毀了。說不幸,這孩子失去爹娘、所有的親人。不過說也幸,也因為他是個小孩兒,才能在土石、木樑、坍塌的夾縫間隙之中存活下來。Musu終於是爬出了傾倒的展館這棟建築。
Musu灰頭土臉,額頭被土石的銳角割破皮正在流血,手肘、手掌、膝蓋也都因為又爬又鑽擦破皮。血漬沾在皮膚上,再混上泥土、灰塵之後,血液凝固結塊,更是緊緊的黏在皮膚上。凝結的血塊變成了立體浮雕,如好萊塢拍恐佈片時黏貼上的醜陋疤痕。Musu爬出了 傾倒不成形的建築時,他的臉、他的手、就是這種樣子。
Musu滿懷希望、用盡力氣爬出來,一心以為就可以看到爺爺和爸爸、阿伯。沒想到、沒想到鑽出房子見到了穿透銀杉林子的陽光,曬著的竟是另一棟倒塌的一模一樣的接待館。陽光之所以能穿透這一大片銀杉林,是因為這片林地經過大地震,整大片的林也崩落到山谷去。Musu爬出了廢墟,現在他的左手邊就是斷崖了...
Musu用盡最後一口力氣,萬念俱燼,仰天大聲的號哭... TUNKA UMA NEWHESTY BELICAN AKU ...Pa Pa...
...Limaga放好了一些二葉松木油柴,一下子就升起了火。之後他盤坐在地上,端正的向這堆小柴火合掌膜拜。再從短裙的暗袋裡摸出了一些粉末細顆粒,一把灑向那一小堆的柴火。火焰馬上化成白煙。Limaga掌心朝天盤坐,放在雙膝,臉也朝天,口中唸唸有詞
:「TUNKA UMA NEWHESTY BELICAN AKU HOYIYOSHIDA...」
白煙很快的便籠罩了這個銀衫林子,也籠罩著Limaga,這一位Tunka族最後的一位頭目。Limaga在這片銀杉林子裡,除了吸取富含水氣的空氣,也吸取了幻化的白煙。慢慢的,閉著眼睛的頭目開始預見這最後的居所的未來。突然一道閃電從天而下直劈他的腦門,祖靈的力量瞬間灌入Tunka族人的未來。Limaga張開眼,放到最大的瞳孔在黑夜裡顯出Musu糊掉的眼、血液和著泥、凝固的浮雕疤痕。Musu的臉漸漸的變小而露出了背...露出雙腿周遭崩塌的土石...傾倒的銀杉林...Musu的身影愈來愈小了。整片大地震後變型的鵝公髻山,全部都映在Limaga放到最大的瞳孔之中...
銀杉林子傾塌了之後,滿佈在地表的酢漿草和厥類替大地換裝,染成了黃綠色。沒有了銀杉林子阻擋太陽直射,酢漿草隨著日照急劇的增加,生命反而大量的減少。不!應該說,生命運轉的速度急劇的加快。
Musu張眼醒過來,他趴在地上看著紫色的小花苞。原本綠色的花冠和紫色的花苞是一半一半,漸漸的紫色愈來愈多,感覺綠色愈來愈少。紫色愈來愈多,不過多出來的紫色並不是原來的紫色,是淺紫色。淺紫色愈來愈多,綠色愈來愈少。淺紫色不僅愈來愈多,也愈來愈膨脹,膨脹到極限了...啵!花苞一下子給爆開一個小口。隱約看見了花蕊。開口愈來愈大,感覺紫色就愈來愈淺,而且好像還摻入了白色顏料。開口愈來愈大,接著便像稿紙用筆戳破了個洞,破洞口的紙破片捲了起來。
那花現在就是這樣子。
原來這花已經盛開。花盛開,才明明白白紫色之所以變化的原因。
Musu臉上和手臂上的血漬浮雕脫落了一部份,讓浮雕有另外一種頹廢古跡的感覺。黏糊的眼睫毛也開了,成了一根一根、明明白白。Musu肯定是昏死了一天,他是被太陽曬醒的。Musu爬起來,全身髒兮兮的也不在意。他環顧四周整個經過大地完全重整的鵝公髻山,想到埋死在土石下的爺爺、爸爸、阿伯、想起出車禍死掉又沒死掉的老闆、想起變成嘯仔的老闆娘Uma、想起自己可憐的遭過...
Musu決定要離開。一個十二歲的原住民族Tunka小孩。天、好藍好藍。地、好綠好綠。太陽、好大好大。
一個又髒又黑的小孩,自己一個人,慢慢地、小心地、在沒有路、不是路的山路上,往山下走去。
汪!汪!遠處奔跑的流浪犬,一隻哈士奇,一隻雜交的米格魯追了過來。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