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的秘密
小薇一手拉著裝有塑膠輪子的行李箱,另外一隻手勾著男人的手腕,倆人從計程車下客處一路的往機場出境大廳走過來。這一女一男沒有交談,只是顧著走路。
那頗為大容量的滾輪行李箱,在柏油馬路不斷的發出咯啦咯啦很吵卻規律的滾動聲音,其他同樣在計程車下客處走向出境大廳的人們,都會瞧一下這小薇的行李箱。吸引人們的目光倒不是這行李箱吵雜的滾動聲,其實大部份的旅客都是用這類型的行李箱,咯啦咯啦的吵雜聲是大家一起弄出來的。就像現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們一樣,每個人都只關心自己,每個人都冷漠,但是真要吵起來誰也不讓誰!誰也不比誰小聲!這土地上的人們就是這般模樣。就算吵翻天了,反正事不關己、沒人會理。
倒是有些事物卻反而容易吸引別人目光,譬如說名牌、經典...這種自稱是奢華的模糊意象,這行李箱就是如此。唉...不過是口行李箱嘛!值得目光的留滯?唉...
這行李箱是牛皮成型的,配上開閤安裝鎖扣、活閂的K金框架、拉桿、輪子。牛皮是壓紋消光染黑的,上面再用金色的繡線一針一針的繡出大寫的L和V重疊起來的圖案。重疊的部份不因為重疊而失去感覺,反而很清楚的看到重疊部份的層次。這個圖案不大,不過倒是佈滿了整個皮箱表面。框架是14K金打造,包含活閂、鎖扣、押片、和手提把、拉桿組。說是奢華不免讓人有不太舒服的感覺,這奢華倒是低調的很。押片、手提把、拉桿組、刻意地再用同樣染黑的皮革包覆縫合起來,只在重點的地方露出一小塊,提醒別人仍要記得知道她的尊貴和價格。
上流社會他們說這叫做「低調的奢華」。是...皮箱是很低調,不過使用皮箱的人很奢華,讓這麼貴重只適合收藏的路易斯威登,就在柏油地上同樣發出咯啦咯啦的吵雜聲音。那情形就跟一群村姑聚在一起三姑六婆,對面出現的卻是一位高雅貴婦罵街的情形一個模樣。而引起他人眼光注目的同樣往出境大廳的人們,則仍然只是冷眼旁觀,無所謂奢華或者低調,反正事不關己,不過是口皮箱嘛!
小薇和那男人進了出境大廳,滾動輪子的咯啦聲瞬間就消失了,其他同樣前往出境大廳的人們也是同樣的情形...咯啦聲在進入出境大廳的一瞬間,就一一陸陸續續的消失,沒有例外、沒有抗拒、全部都乖乖的順從閉上嘴。原來...大家都見著了蔣介石啦!難怪了唄...當殺頭的事關乎起自己時,每個人就會變得不再冷漠,反而從眾了。
這是一座極為現代化的國際機場航廈,在很多很多年改建之前,幾個政黨為了蔣介石三個字是不是應該當成機場名字吵的不可開交,幾度還差點兒改名。不過這事兒似乎並不關己,所以這塊土地上的人們一樣冷漠。一直到國會殿堂通過了改建的計劃、預算之後,人們才變得從眾起來,關心這個機場將來會有什麼模樣。而那些永遠後知覺的政客們,在機場即將完工時才驚覺,原來這塊土地上的人們在乎的是機場本質,而不是名字。不過是個名字嘛...於是這些一起發出吵雜聲音的政客們,就像滾輪們見著了蔣介石一模樣,一一乖乖陸續的閉上嘴。
小薇和那男子在出境大廳裡擡頭看著班機的航班電子告示板,一樣沒有交談,看樣子這倆人待在機場不是準備去旅行,恐怕是就要離別。
小薇這時已經是個六十來歲快領老人證的女人,一頭灰白了的頭髮,配上藍染的精梳棉布衣裙。這老太太看來老、卻不老,氣質比起年齡年輕了三十年。這話不是恭維,美麗和氣質不凡裡總是會找到瑕疵,小薇年輕時美麗漂亮的臉龐,在漸漸的老去的歲月裡換成了氣質和典雅,而因為年老又長期趕本的緣故,就成了不是恭維裡的瑕疵。主要原因是年紀大了、皮膚彈性不足,長期趕本、人瘦了,兩頰凹進去、顴骨就相對凸出來,額頭、眼角的皺紋加上凸出的顴骨,就會不小心露出刻薄寡斷如武媚娘般女強人的本性,當她在評審別人的文章時、當她在拍片劇組裡討論劇情時。
不過現在的小薇似乎更年輕了,嗯...您可以再靠近一點!沒關係...再靠近一點!
機場的小薇現在像個雙十年華陷入熱戀中的小女人。她雙手環抱著男子,下巴和臉頰緊緊的靠著男人的肩頭和頸子...漱的!一顆淚珠從男人純羊毛黑西服的肩頭一下滑到底。那淚珠兒亮晶晶、胖胖、圓滾滾地,像極了六零年代,木造房子的屋頂貼了油毛氈,在老天下雨、第一顆雨水滴下來時,一路由屋尖兒滾到屋簷才摔到地上不著痕跡的感覺。
那淚珠兒是透明的黑,因為羊毛黑西服的黑透上來的緣故。
小薇現在的模樣奇怪極了,明明是個臉上滿是皺紋老人斑的老太太,但偎在男人肩上的嬌羞卻是和孫女兒一樣。明明皮膚的腺體早已經分泌老人獨特的氣味了,但聲帶發出的聲音卻是輕沙還沾點兒豐年果糖的味道。這男人恐怕是瞎了眼、或者從來不用眼睛。從來只用聽和觸來感覺這個世界及大地的眾生。
機場大廳廣播出現了小薇準備搭乘的班機號碼。是...這倆人在機場擁抱著,為得就是分離。
小薇接了一部新戲,得飛到青藏高原那一帶,去和製作人、導演、一級演員們詳談劇情,並且得留上好一陣子,把劇本寫完、順利開拍之後,才能再回到臺灣和這男子見面。
她倆人分開了,男子小心的用面紙擦拭殘留在小薇臉上含鹽的水份,用手指頭將散落黏在臉上的髮絲,一根一根的撥到了耳朵後面。
:「小薇,時間快到了!再不出境等會兒廣播就會有妳的名字囉!」
小薇並沒有破涕為笑,也沒有開心高興的表情,仍然是靜靜的。這時小薇恢復了老太太應有的慈祥老人斑點,和孫女兒嫌阿媽臭臭的親切老人味兒。
她稍微低了身握住了行李箱拉桿把兒...啪!拉桿伸長了三十公分,露出了奢華、貴氣、14K金的本質。小薇靠近男子,在男子臉頰上輕吻了一下,轉身就走。往出境通關走去,沒有猶豫、沒有回頭。這轉變實在是很快,總在一瞬間的心情。慈祥老太太...嚴厲女強人...慈祥老太太...總是不斷的替換、又替換,在同一個即將從心所欲但還逾矩的軀殼裏。
就在小薇轉身離去時,空氣中來了一絲的閃亮,像是蜘蛛吐的絲在陽光照射下一閃一閃,一下有、一下沒,那根白髮於空中飄著就是那種情形。髮絲的飄動隨著小薇走路帶動的氣流吸引一下往上漩...又隨著他人走動的氣流又漩了一下...這髮絲似乎能抗拒牛頓發現的萬有引力而不著地。哇!原來...原來...這出境大廳有這麼多來來去去的人。每個人都帶一股氣流,每一股氣流都要髮絲漩一下,髮絲不知該往何去。
目送小薇通關後,男子也轉身離開出境大廳,他轉身同樣也帶氣流,而且這氣流似乎比起其他...所有其他踏在蔣介石之上的人,所有的加總還要強大。這髮絲又一漩、再一漩,便被吸引過來輕輕的落在黑西服的平肩上,發出了一聲很小、很小、很小、很小聲的噗!然後就被純羊毛西服表面一百萬隻的纖維觸腳給牢牢抓住,不再受人們氣流影響,一路跟著男子離開了出境大廳。
※ ※ ※
周傑回到家,心裡帶著一點點兒的落莫,像失去什麼似的。他開著車到教堂工地去巡視進度,其實周傑並不懂工地、也不懂工程,大學時他唸的是企業管理。當年的幫主父親就是想要將幫派漂白、企業化,才要他唸企業管理。但是老天作弄,原來自己的身世只是個天大的誤會。
車子在一個即將完工的教堂前停下來,對面亭仔腳擺麵攤的老闆,拿著一柱香朝教堂這方向拜,也沒人知道這幾年他到底在拜什麼?
這教堂的設計看起來很不一樣,幾乎每一個開車、走路經過這座教堂的人都要看它幾眼。因為這不只是一座教堂,這根本是一座建築的藝術品。但是天主教、基督教、甚至末世基督的摩門教,都不認同這個教會、這座教堂。他們說那是撒旦偽裝的邪教。
它的樣子真的是藝術品、太詭異了!建築的形體基本上也是有個尖尖高高的屋頂,只不過屋尖頂並沒有金色十字架,也沒有彩繪的玻璃窗,因為整個教堂的正面被一座很大很大的耶穌受難雕像全給佔滿了,容不下可以透光的窗子。這雕像本身就是教堂正面的牆,建築師當初依照周傑想像及口述,實際計算出來在藍圖上。結構是用了幾十大顆業界稱為印度紅的花崗岩原石,依建築師設計的藍圖在印度的開採岩場就鑿好要求的尺寸,再由散裝貨輪從印度飄洋過海而來。
到了臺灣,建築工人用大型的吊車將每一顆重達二、三十公噸的花崗岩石依照設計圖,精準地堆砌起來,建築的其他部份則完全依附這一片花崗岩牆而建。
簡單的說,這座教堂是依附花崗岩而生。
也可以說,這座教堂是依附耶穌基督而生。
在工程進行當中,每天多達三十位的石雕師傅,就在這一大片又高、又大、又厚的岩牆表面搭起的鷹架上,努力的用氣鑿、手鑿、等等石雕工具雕刻,由俄羅斯的金石大師伊凡三世所繪製指導的雕像。
其實這教堂外觀早已經完工,只剩內部的裝璜仍在進行。俄羅斯 伊凡大師賺了一大筆錢也回國去了,所有路過的任何人都可以清楚明白的看到這雕像的模樣。天晴的時候雕像灰璞璞的,雕像鑿出形體、細部線條、肌理等,但卻不打磨,刻意維持花崗岩原石粗糙的質感,不容易分辨出雕刻的細節。只是遠遠的看,任誰都知道是耶穌受難釘在十字架上的樣子。
天晴時,耶穌的模樣很慈祥、沈默、安靜。照說這麼好的藝術品、藝術建築,應該受人們推崇才是。但為什麼信奉耶穌基督所有的教派反而排斥、並預言撒旦將常駐人間、世界末日將要到來、而且還咀咒這個教堂。
這源由其實是發生在一個夏日正午的大雷雨,教堂正對面生意不好的麵攤,老闆坐在椅子上打嗑睡時所看見的景像,然後才慢慢的被傳開。
那一年夏天不知道為什麼麵攤生意很差,可能天氣真的是太熱了沒人想吃熱騰騰的湯麵。麵攤老闆仔細的、認真的坐在椅子上,考慮明年夏天是不是改賣挫冰還是涼麵...實在是沒生意!他想著...想著...就打起了嗑睡...突然一陣閃光嚇醒了麵攤老闆!
:「幹恁爸咧!死警察又擱來攝像!又擱要開紅單!幹...」
麵攤老闆趕忙站起來揉了眼晴看仔細...又閃了兩下!
:「喔...爍霓啊!要下西北雨囉...害我嚇一大下!」果然...打了一聲很大的雷,西北雨就來了。
:「啊、啊、啊、啊那會阿呢...啊喂...恁...娘的耶穌顯聖啦!阿...們哦...」
大雷雨很快的下,下的又大、又快、又急。雨水順著耶穌的頭滴下被岩石孔隙吸收,吸收不了便往下流。原本灰璞璞的花崗岩因為水的滲入將印度紅原石的本色顯現出來...耶穌的頭髮一絲一絲,是紅色的,沾染到汙血的頭髮...耶穌的長髮沾滿汙血漬全部顯露出來,頭髮不只沾染血漬,還很髒,有鳥大便,很雜亂。髮絲全都糾結在一起。雨水順著頭髮流下去,像血流過去耶穌的臉...不斷有血流下來,一條接著一條在臉上,衪的臉全是血!像頭頂被人打破,血從頭髮裏泊出來...耶穌瞎了一隻眼,緊閉著。耶穌滿臉是血在散亂頭髮掩住的另一隻眼...突然就睜開了!睜的好大!好大!眼裡全是血和血絲...耶穌的眼神怨恨的直盯著麵攤老闆看...耶穌的眼全是血,往下流到頸子...同樣一條接著一條...
耶穌的雙臂被綁死釘在十字架上,雨水滴在水臂往下流成一條一條被施以鞭刑血紅色的傷口。而被釘入十字樁的手掌也全是血跡...血承受不住耶穌的痛,從手掌滴下來,從幾十公尺高的空中滴下來...耶穌的血是透明的、乾淨的、聖潔的、足以洗清人類的罪...從天上的父流下來的血,把耶穌的身體、大腿、小腿、都畫上了一條一條暗紅色的傷口和鞭痕...
雨停了,西北雨就是這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太陽馬上又露臉了。
天上的父聽見耶穌的哭號,便用衪的光把岩石孔隙的水份全蒸發了。耶穌不再怨恨、身上也不再有血跡和傷痕,耶穌恢復灰璞璞的岩石色調、慈祥、安靜、沈默和救贖的面貌。麵攤老闆跪在地上仰頭面對著耶穌,完完整整的看完耶穌顯聖的這一幕,真實地在自己眼前呈現。老闆雙手扣握、很沈重的向著耶穌說
:「耶穌啊!我雖然不目你,但是我聽大家講你是真正慈悲的人,你是真理、道路、是得永生。著親像我的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同款。但是為什麼天公落雨,你那會那麼痛苦摻怨恨呢?我想,你替基督教的人贖罪給人釘十字架一定真艱苦、真痛、真無甘願哦!啊那不是!你的目睭為什麼攏是怨恨呢?耶穌啊,你著不要再怨嘆啦!事情攏過了幾那千百年囉。該放下時著要放下,藏在心肝裡不妥啦!!不是頭路啦!我知你基督教無持香,不過我發心每天來擺攤仔時,為你偷點一柱香,遠遠插在你的面前,保佑天公得要疼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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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Musu滿意的基督世界即將完工之際...其實Musu已經是一位領有老人證很多年的老人了。樣子老,不過Musu仍然自認是最後一位Tunka族Uma,堅持每天自己來監工,Musu所想要的只是一座在他心中所建構滿意的基督世界。他非每天來不可,Musu自從斷刃事件之後傷了後腳筋,走路一直都用拐杖。Musu這一大半生都在打打殺殺,雖然佇著拐杖,照樣殺、照樣砍!
在斷刃事件之後,Musu體認到鍛鋼上的怨靈再凶,也敵不過把摺子。於是在部屬的安排之下,Musu挑了把點四五。大概這二十年來,這把史密斯威爾森就一直都在Musu的腰背上。不過這是在Musu皈依天主之前的事了。嗯...這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Musu在巨大的耶穌雕像底下檯頭往上看,心裡想的卻是幾十年前的往事,以及讓他自己終生難以忘記的斷刃事件。
當年大地震之後,Musu一個人帶著兩條流浪犬闖進了漢人的花花世界。也許是運氣不好、或者命中註定、或者這最後一個Tunka人身上,因為背負著所有Tunka族頭目的怨靈,以致這看似美麗的漢人花花世界,老是和他過不去,動不動就要找Musu的麻煩。
這孩子當年個兒小,志氣倒很高。或許真有顯現在細緻層鋼花紋裏面的頭目怨靈守護他,每一次和漢人之間的爭執打鬥,不論是路見不平、或是劫富濟貧、或是扶弱鋤強、或是反攻大陸。沒有反攻大陸啦!Musu身上這把怨靈刀就像是他身體的一部份,那樣的靈巧、貼身、敏捷、也像Musu這名字本意一模樣。怨靈一出,精準、分毫不差的擊中敵人要害。就是這樣一次一次地、慢慢地、成就了Musu天下第一大幫的霸業...
那是一次談判,為的是好幾百公頃的山坡地開發案,財團買通了官員徵收原民祖先的地。原住民,族小勢弱,團結起來打官司仍然打不過財團的鈔票。當時有一位原住民女性前立法委員,年紀很大了,但為了悍衛家園,身上都插滿了管子、老命不保,仍堅持坐著輪椅一起參加抗議,可沒想到這一抗議便葛屁了。原民們非常的氣憤也傷心,之後有人提議,既然漢人的法律沒能幫助守住自己的家園,那麼就用老祖宗的辦法吧...獵草!所以才請出了Musu這個天下第一大幫,天下第一大流氓,來跟財團研究研究。當然,財團也不是省油燈,於是再一次的原民又對上了漢人。
那是在一個渡假中心,由Musu作東包下了整個月的Vila,用來招待財團的黑衣西裝兄弟,並且在檯面下先把功課給做得差不多。可說是面子做的漂亮、裏子做的飽足,原本雙方都預期能有個折衷的好辦法。例如徵收改成財團向原民承租、低密度開發、結合生態及原民部落成為景點等等...一切都是在雙方人馬各自滿意的掌控下進行,看來是個雙嬴的局面。
這渡假中心有個半露天的室內泳池,泳池是露天可以曬得到太陽。遠遠望過去是一棟高樓,泳池的另一邊是個有木造斜頂的大片綠地,可以供客人辦Party。Musu要人在這綠地上,擺了一張很長很長的會議桌,兩頭各擺一張編織的非常細膩的扶手素籐椅。任誰一看都知道,這場面做得派頭。椅子坐的當然只能是雙方主子,椅子後留的大空間,才是站著的黑衣西裝隨扈、和各族傳統原民服裝的勇士。
這張很長很長的會議桌,原來長啥樣兒已經看不出來!
這桌子上鋪了一條純白,像飯店房間白床單一樣白的桌巾。長邊和寬邊垂下來的長度都差不多,大概就恰恰好碰到大腿。真是佩服這渡假中心服務人員的用心和細心。
在白桌布的上方還有一條寬一尺半幅的長織巾,這織巾是Musu花了很大筆錢,請幾十位原民的婦女用接力的方式,不眠不休在一個星期內,用老祖宗的手織機,一線不斷的織出來。這上面共織出了九族的圖騰,就差TUNKA一族,平均的分配在桌面上。而垂下桌面的部份,則有紅、黃、青、黑、白、五色小方塊均勻分佈。長度也是恰恰好,不過是恰恰好沒有碰到地上。微風一吹這圖騰織布還會輕輕動一下,回應微風打的招呼。這樣的佈置,任誰都會說:「真是美麗極了!」但其實當中是有奧妙、有天機、有學問的。
兩位主子坐下來時,白桌布短的剛好碰到大腿,圖騰織布又長的剛好碰不到地上。想坐好這主位,可是大大地有學問。
想蹺個悠閒的二郎腿,椅子得往後挪的遠遠,連手都碰不著桌緣,很不方便。想坐個端正,兩條腿會和那桌布、織布糾在一塊兒,又顯的不禮貌。這Musu擺的陣法,可真是有極大智慧。
這雙方人馬各自表述的隨扈、勇士、全站定之後,主子就出現了。這本省掛大哥,一見場面、派頭該是滿意吧!露天泳池和泳池內個個高挑、曲線豐滿、數不清的白晰晰比基尼美眉,另外長長的一大張桌子,白色的桌巾配上手下每一位兄弟的黑西裝,還真是酷!不過一回神...這椅子該怎麼坐才不失禮?倒是有一點兒傷神!只好客套客套一下。
:「Musu老弟,您先請!」
:「不可不可!汝是主郎,先請先請!」
:「不不不!客隨主便,該然該然哪!」
Musu坳不過客氣的本省掛大哥,左手一撥...原本在腰靠上的佩刀一旋,乖乖的服貼在腰背上。Musu腿一跨,雙腳張的開開,那圖騰織布垂下來的五色旗,就完好如初地垂在Musu兩膝內側。而Musu坐的直挺挺,屁股卻是只有沾了那麼一點點兒椅子。那樣子不大像是坐,倒像是在紮個四平大馬。那靜靜垂著的五色旗,因為Musu紮了個漂亮的四平大馬,攪動氣流五色旗稍微飄了一下下,張口便說
:「好啊!」
Musu原本平放在白桌布上圖騰織布兩邊的雙手,舉起左手併掌
:「赤龍大仔請了!」
這本省掛大哥道上尊稱赤龍仔。赤龍仔一見原民的氣勢不凡,搞清楚怎麼有體面坐這大位...有樣學樣...雙手一甩,西裝外套分兩邊,正好勾在兩把倒插在腰間的白朗寧握把上。學那腿一跨,雙腳張的開開,那圖騰織布垂下來的五色旗,也完好如初地垂著,在赤龍仔兩膝內側。同樣漂亮的紮了個四平大馬,一點兒也不輸人輸陣!
:「哦!派頭是派頭、啊哪會這艱苦坐!」...赤龍大仔幹在心肝內。
...Musu在巨大的耶穌雕像底下檯頭往上看,心裡想的卻是幾十年前的往事,以及讓他自己終生難以忘記的斷刃事件。Musu雖是檯著頭,不過眼晴看到的,卻是自己心中建構滿意的基督世界...
砰、砰、砰、砰、噗噗...叮..叮..叮..叮..叮..亙...鍥、鍥、鍥、鍥、鍥...
站在高高竹子搭的鷹架上,好多的石雕師父正在努力的工作著。有些師父用氣鑿、有些師父用電鎚、還有少數的師父用的是純手工的三磅鐵鎚和六分尖鑿。清脆的叮叮叮,就是純手工做出來的音符。
仔細聽...手工師父下手時重、時輕、時頓、時虛、那叮叮叮便有了Do Re Mi。尤其在巨大的耶穌基督面前,這Do Re Mi就像是聖詩的伴奏,自然、協調、一點兒也不勉強。彷彿師父雕這石頭是免費服務、分文未取、虔心向主。這些少數純手雕工的師父,應該就是師父中的師父吧!
:「阿榮師仔啊!」噗、噗、噗...
:「做啥啦!吼、這印度紅石頭硬得那死人骨頭、無閒啦!」叮..叮..叮..叮...
:「阿榮師仔、休一下、喝阿比啦!」噗、噗、噗...
:「免啦、免啦、我自己有啦。」叮..叮..叮..叮...
:「阿榮...啊!哭爸哦...」亙...砌、砌、砌、砌。
:「啊!你...喂...老董樹長!趕快跑!跑!東西掉下棄了啦...卡緊走!走...」阿榮師仔向著下方的Musu大聲呼喊。
:「幹恁老母咧!卡緊落去看嘛!卡緊啦!這死囡仔...會死人哦!」
...Musu在巨大的耶穌雕像底下檯頭往上看,心裡想的卻是幾十年前的往事...Musu突然的倒地、抱著頭在石雕的碎片堆上,一下子起不來...
:「停工...停工...老董仔受傷啦!攏總停工!」工人們聽見阿榮師仔的吼叫,全部放下工具一個個從鷹架爬下來。
:「你這死囡仔!幹...緊把老董扶起偎在耶穌的柱仔頭腳、卡緊啦!幹...」
:「老董樹長...老董樹長...」
:「Budiging、Shyung、Facy、Walia、Newhesty、Lagu...」
:「啥啦?老董樹長你講什麼?呼?呼?哦!扶起來哦!」
Musu被師父扶起來靠在耶穌基督十字架的柱子頭,慢慢的睜開眼晴。Musu的頭髮灰白散亂,臉上的氣色也因突來的頭部撞擊變得蒼白。那一套黑色的牧師服,也因粉塵好像變成白顏料均勻的灑在黑底色上,說白不是白、說黑不夠黑...
Musu現在的樣子恐佈極了...Musu的血從頭髮裡慢慢的泊出來流進了眼晴,便像是耶穌當年受難時,瞎了一隻眼一模樣。濃於水的血混合了粉塵,像是蓋房子用的混凝土黏到了頭髮,把原本灰白的頭髮染成髒汙的深褐色。一條一條、一揪一揪地,也像那耶穌受難時,散亂血污的褐髮一模樣。
Musu無力的檯起頭來看著阿榮師仔,血從頭髮裏流出來、流進眼晴、再從眼晴裏流出來、假裝成瞎了一隻眼。
Musu無力的檯起頭來看著阿榮師仔,那一隻瞎了的眼滿是血,眼睫毛也被黏成一團。沒瞎的那隻眼卻是如Musu這名字的本意,帶著森藍眼瞳的狼。
Musu無力的檯起頭來看著阿榮師仔,沒瞎的那隻眼緩緩的睜開,帶著森籃的眼瞳盯住了阿榮師仔,像Musu這名字的本意一樣,是一隻狼。另一隻眼張開了,仍然是瞎的,空的就像貓兒在暗處把瞳孔全開,完全沒有白仁。那黑是消光的黑,完全沒有反射的光澤,顯得瞎是好深、好深、好深。那黑似怨、似恨、似悲、也是好深、好深、好深。
:「死囡仔、卡緊叫救護車!快打電話給周董仔!」
:「老董仔...老董仔...我一定挺你啦!無當放棄哦!老董仔...老董...」
※ ※ ※
周文送走了小薇,才剛到家換下西服撐好,掛回衣櫥裡,行動電話就響起來。
:「周董仔,你在那裡?快回來!老董樹長出事了!」
:「在家哦!趕快、趕快、到前面工地!」
:「對、對啦!在耶穌的腳底仔腳啦!」
周文放了電話從後頭先完工的住家房間,急忙的往前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