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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舟蓑笠翁 獨釣寒江雪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江雪》“千山”、“萬徑”
之中,鳥跡絕了,“人蹤”也早已被掩蓋在漫天大雪中,天地之間,只有一葉扁舟
飄蕩在寒江之上,孤獨的漁翁兀自垂釣,他在釣什麼呢?實在耐人尋味。這首名
垂千古的《江雪》是中唐文學家柳宗元被貶永州時所作,詩人在晶瑩剔透、空靈
聖潔的詩境中所塑造的這個忘情絕念、超然出世的漁翁,或許正是詩人自我理想
人格的寫照吧。
柳宗元(773-819),字子厚,21 歲中進士,其後.積極投身于以王叔文為首的“永
貞革新”中,本希望興利除弊,實現大唐帝國的中興,完成儒家“兼濟天下”的宏偉
抱負,但出師未捷,革新便以失敗而告終,柳宗元也被貶謫到荒蠻僻遠的永州。
柳宗元“自幼好佛”
(《送巽上人赴中丞叔父召序》),貶永期間眼看自己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終歸
化為泡影,在壯志難酬的苦寂中,講求淡泊出世的佛學自然成為他與社會抗爭的
精神支柱。他開始研習佛理,徜徉在自然山水之間去“垂釣”其中所蘊藉的佛理佛
性,以撫慰自己受傷的心靈,索解生存的價值和意義。
在佛教各大宗派中,與中唐大多數士人篤信禪宗不同,柳宗元推崇天臺宗。天臺
宗創始于隋朝,興盛於唐朝,以鳩摩羅什譯的《法華經》、《大智度經》、《中
論》等為依據,因其創始人智住在浙江天臺山,因此得名。柳宗元在貶謫期間于
龍興寺高僧重巽那裡深入習得天臺宗教義,在有關天臺宗的佛教史書《佛祖統紀
》裡,柳宗元被列為重巽的俗家弟子。作為一代文學宗師,柳宗元將自己對天臺
宗思想的所悟所感自然地滲透貫穿于他的詩文創作中,他的《岳州聖安寺無姓和
尚碑》、《龍興寺淨土院記》等甚至被推為“光教”的名文。一方面,由於佛學哲
理的融入,他的詩文變得更加厚重且耐人尋味,另一方面,通過柳宗元形象生動
的藝術創作也從客觀上有力地推動了天臺宗的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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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作品中的天臺宗思想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無情有性的認知態度
就柳宗元的作品而言,山水之作在數量上佔有絕對的優勢,在這些山水作品中天
臺宗思想無不閃爍其間,柳宗元為什麼會對山水詩文如此偏愛?為什麼他要將對
佛理佛性的感悟通過自然山水表達出來呢?對於這些問題,我們還要從天臺宗教
義中去尋求答案。
在佛性與心性的關係問題上,天臺宗提出了“無情有性”的觀點,所謂“無情”指無
情識的事物,如草木瓦石等,“性”即是佛性。天臺宗認為世間萬物皆有佛性,所
謂“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鬱鬱黃花,無非般若。”
(《景德傳燈錄》),即便是不能發心修行的無情識之物也都具有佛性,佛性猶
如虛空無處不包無所不在,因此籠罩在虛空之中的自然山水、宇宙萬物也都成為
佛的化身。“無情有性”是天臺宗思想中的一個重要方面,這一理論無論對當時還
是後來的佛教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深諳天臺宗教義的柳宗元,在他“心凝形釋,
與萬化冥合”(《田家三詩》)的詩文中對“無情有性”這一抽象理念做了形象地詮
釋,他筆下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中都蘊涵著無限的佛意。如《秋曉行南穀經荒
村》:“杪秋霜露重,晨起行幽谷。黃葉覆西橋,荒村唯古木。
寒花疏寂曆,幽泉微斷俗。機心久已忘,何事驚麋鹿?”
詩人暢遊在安寧寂靜的大自然中,無論是那幽谷中的霜露,西橋上的黃葉,荒村
中的古木,還是那寂寥的寒花、幽靜的山泉都使他忘懷塵世,參悟出佛家物我同
根、高蹈山林的深邃意蘊。再如《禪堂》:發地結菁茆,團團抱虛白。山花落幽
戶,中有忘機客。涉有本非取,照空不待析。萬籟俱緣生, 然喧中寂。心境本同
如,鳥飛無遺跡。自然中的這一片“幽、“虛”、“空”、“疏”.已將詩人在塵世中所浸
染的濃濃的機心洗滌乾淨,他已經參透《華嚴經》中所謂:“了知諸法性寂滅,如
鳥飛空無有跡”的了知境界,在自然的感召下成為從紅塵中走來的“忘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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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正是通過這些山水作品,表達出他對“無情有性”思想的理解,另一方面他
在“無情”的自然山水中也加深了對佛理佛性的參悟。在自然與佛理的相通相融中
,柳宗元超越了物象、時空及一切外在的束縛,與天地精神相往來,體悟出生命
的有本不窮、在在皆佛的人生本質。
二、卓然孤存的生命理念“孤”可以說是柳宗元山水景物描繪中的一大特色。
如《中夜起望西園值月上》一詩:覺聞繁露墜,開戶臨西園。寒月上東嶺,泠泠
疏竹根。石泉遠逾響,山鳥時一喧。倚楹遂至旦,寂寞將何言?夜色籠罩的西園
中,清寒的月光灑在蔥郁的疏竹之間,一泓流水穿過竹根,發出泠泠的聲響,遠
處山鳥的一聲啼鳴劃過長夜,更增添了幾分的靜謐。沉浸在這樣的夜色中,詩人
孤獨寂寞的心扉已然是不言自明的了。
再如《溪居》:“久為簪組累,幸此南夷謫。閑依農圃鄰,偶似山村客。曉耕翻
露草,夜榜響溪石。來往不逢人,長歌楚天碧。”貶謫對於大多數人而言都是不
幸的,但詩人遭受貶謫後卻偏偏感覺幸運。因為這不僅使他擺脫了宦海“簪組”之
累,而且可以在“來往不逢人”的獨園孤村中享受到獨自品位人生的樂趣。在柳宗
元的筆下,冷月、孤山、荒村、野穀、幽泉、古木隨處可見,充溢著蕭瑟孤荒之
感,而他正是在這一片孤絕超曠的自然之中,詮釋出佛學的真諦。
對於個體生命的生存方式,天臺宗有自己獨到的觀點。認為自我的存在,首先表
現為肉體的存在,而肉體的存在又以滿足其基本生理需要為前提條件,天臺宗將
這一前提條件歸結為持戒清淨、衣食具足、間居清淨、息諸緣務與得善知識,合
稱五緣。其中持戒清淨、間居清淨、息諸緣務均探討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之道,
要求肉身遠離、隔絕於世間,斷絕交往,使自我處於孤立狀態。只有孤立才能流
露出真我,也只有在真我的基礎上,才能“得善知識”即般若,最終達到佛的境界。
由此可見,柳宗元作品中所描繪的幽邃孤清的境界,正是他孤寂佛心的形象展現
,柳宗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王國維語),他在心物交感、情景交融
中,感受著孤獨,感受著真我,最終步入了孤幽寂寥、澹遠恬靜的佛教聖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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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值得注意的是,柳宗元在詩文中對天臺宗強調卓然孤存的生命態度的宣揚
,在中唐特殊的歷史背景下,還發揮出相當積極的社會意義。安史之亂後的中唐
由於統治階級內部矛盾的加劇,使得中下層士人被排擠到政治、社會、人生的邊
緣,盛唐期間那種戲萬乘若友僚的社會狀態被打破,在君主與臣子之間不平等的
契約關係下,士人逐漸喪失了獨立的人格,最終墮落為“貨與帝王家”的奴性指稱。
而天臺宗所崇尚的孤立獨存的生存境界,對扭轉士人日益奴性化的趨勢無疑大有
裨益,因此,柳宗元作品中的孤幽之境在客觀上為重塑中國士人的理想人格起到
了積極的作用。
三、止觀雙修的修行方式柳宗元山水作品中最令人稱道的是那一份意味深長,勾
起人無窮回味的“寂靜”。
道人庭宇靜,苔色連深竹。日出霧露余,青松如膏沐。
《晨詣超師院讀禪經》危橋屬幽徑,繚繞穿疏林。迸籜分苦節,輕筠抱虛心。
《巽公院五詠·苦竹橋》青松遺澗底,擢蒔茲庭中。積雪表明秀,寒花助蔥蘢。
《酬賈鵬山人郡內新栽松寓興見贈二首之一》這些景致是屬於柳宗元的,
空曠而寧靜,清幽而冷寂,呈現著一種妙不可言的靜態美。
當然柳宗元筆下的“靜”也並非毫無聲息,有時在萬籟俱寂中也會有聲響劃過,但
“此時有聲勝無聲”,正所謂“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王籍《入苦耶溪》)
在“有聲”的反襯下“無聲”愈加突出了。試看:“梅實迎時雨,蒼茫值晚春。愁深楚
猿夜,夢斷夜雞晨。”(《梅雨》)“煙銷日出不見人, 乃一聲山水綠。”(《漁
翁》)“風窗疏竹響,露井寒松滴。”(《贈江華長老》)柳宗元正是這樣以動襯
靜,從而展現出了一片寧靜澄澈的山水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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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眼中的山水世界是寂靜的,當我們融入這寂靜之中便會驚奇地發現,其實
這“寂”僅僅是表像,“空”才是“寂”的內涵。比如在《始得西山宴遊記》一文中,柳
宗元首先寫自己被貶永州,帶著一腔幽怨來到了人跡罕至的西山,接著他以細膩
的筆端描繪了西山的景致:“其高下之勢,岈然窪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攢蹙
累積,莫得遁隱。縈青繚白,外與天際,四望如一。
然後知是山之特立,不與培樓為類。靜穆的山谷,深邃的溪穀,尺寸之間竟有千
里之遙,由此一種清幽空曠之境頓然而成,目睹此景作者不由得產生了悠悠乎與
顥氣俱百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遊,而不知其所窮”的情感,最後沉浸於“萬
物皆空”的境界之中,竟然忘記了歸途。柳宗元在遊歷西山的過程中,由“寂”悟到
了“空”,“空”是世界的本質,而“寂”是人達到終極境界的途徑,“寂”與“空”最終渾
然一體,難分彼此了。
柳宗元所展現的這種由“寂”入“空”,“寂”、“空”相交的山水世界,其實正是對天
臺宗所宣導的“止觀雙修”的修行之道的詮釋。什麼是止觀雙修呢?天臺宗始祖智
曾說:“法性常寂即止義,寂而常照即觀義。”(《摩訶止觀》卷二),所謂“止”
指的是熄滅、靜慮;“觀”即觀心,直觀真諦、空諦,得真如法性。在“止”與“觀”
二者的關係上,天臺宗認為“止”與“觀”是互為表裡,相輔相成的。
一方面,“止”是“觀”的前提,沒有“止”,“觀”就無從談起,因此修行首要的步驟就
是要做到寂與靜慮,只有在靜慮中才能排除一切雜念,最終達到涅境界;另一方
面,“觀”是“止”的終極目的,只有得到般若,“止”才獲得了它生存的意義,形上體
悟必須與形下實踐密切結合,“止”是通向“觀”的必由之路,而“觀”又會反過來為
“止”提供指導,使“止”能清楚地止於緣,止於諦。“止”與“觀”兩者是相融相交的。
止觀雙修具有較強的哲理性,其內涵是深邃的,柳宗元在其山水作品中對這一內
涵的闡釋,雖然僅是其悟道的切身體會,但在客觀上卻無疑起到了普及推廣天臺
宗的作用。
柳宗元山水作品中的天臺宗思想是顯而易見的,這一佛學思想既是他在人生旅途
迷茫時的心靈慰藉,也是他遭遇挫折後的人生理想,更是他與社會相抗爭的精神
支柱,天臺宗成為了化解柳宗元生存困厄,領悟自我生命,重振士人理想的有力
認知武器。同時,天臺宗思想也大大增加了柳宗元作品的哲理內涵,使他的詩文
變得更加厚重深邃,耐人尋味,從而奠定了他一代文學大師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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